原標(biāo)題：愛瓷說

　　走進博物館，常常會為那些陳列著的瓷器而著迷。

　　遙想當(dāng)初，從一抔泥土，慢慢成型，然后，或被觀賞把玩，或被煙熏水煮，千秋萬代之后，這些瓷器依舊默默地，呈現(xiàn)于世人面前。

　　看著它們，瞬間就讓人想到天長地久，想到地老天荒。“天長地久有時盡，此恨綿綿無絕期”。如果會說話，這些活了太久太久的瓷器們會說什么呢？它們也有愛有恨嗎？

　　想來，一定是有的。鑄造之初，工匠們專注凝望，精雕細(xì)鏤；成器后，帝王將相們摩挲把玩，贊賞流連……來自于塵土，然而幾經(jīng)淬煉，赴湯蹈火，這平凡的塵土終于化為神奇。然后呢，是地下漆黑的不見天日，以為就此沉睡。誰料到，有天悠悠醒轉(zhuǎn)，倏然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依舊集著萬千的寵愛于一身。

　　目光還是那樣的目光，有沉醉，有迷離。沉醉時，是深陷于瓷器瑩潔的世界里，陶陶然。每一件瓷器的周身，都縈繞著光芒——安靜的，恬淡的，糾纏住人們的眼眸。朝朝復(fù)暮暮，那樣泠然而肅穆的氣息，像無聲的磁石與魔力，使人結(jié)舌而瞠目；再細(xì)細(xì)品之，竟不覺神思迷離，恍兮惚兮間，身心早已穿越到了遠古洪荒……

　　今夕何夕？今之為古，亦古之為今耶？斑駁的光影，在國寶級的器物上慢慢流淌，留下了讓人心神錯愕的印痕。流淌在瓷器里的歲月，悠悠自遠古，而至今朝，慢慢地，滲透到瓷器里的每一條縫隙，每一個花紋，映照著古老的日升月落，云起云浮……

　　細(xì)細(xì)想來，那些遠古的時光，多么適合去做一件瓷器！做成一件，傳諸后世，這也許就是無數(shù)匠人畢生的追求與修為了。一點一點地雕琢，一絲一毫地打磨……他們的頭發(fā)白了，觀賞的人也一天天地老去，可那瓷器，還在。雖然它們有無數(shù)次的機會，砰然落地，粉身碎骨，可硬是躲過了這無數(shù)次。劫波歷盡，時光只是在它們身上打了個轉(zhuǎn)兒，眨眼竟是成百上千年。

　　國寶的命運，讓人唏噓。同為瓷器，那些民間的尋常之物，卻沒有此等幸運。完成了自己的使命，它們多數(shù)碎成了瓦礫，深埋于塵土。像它們的主人一樣，從哪里來，又回到哪里去。

　　瓷器也貴重，然而卻不比金銀。出了博物館，現(xiàn)實生活里的瓷器，大多是簡凈素樸的，比如那些平常的杯盤碗盞，日日讓我們齒頰留香，手有余溫。我們從不說自己有多么喜歡，卻一天也離不開它們。

　　沒有了盛大的光環(huán)籠罩，這些日常的瓷器遠離了殿堂與廟宇，它們安安靜靜地，待在餐館里，待在百姓的飯桌茶幾上。

　　傳統(tǒng)的老式中餐館，大多并不很在意自己的杯盤碗盞。飯常常盛得滿滿，菜也量大份足，講的是店家滿滿的誠意；去過專供日式料理的壽司店，卻見那里的餐具很是好看。拉面的大碗，是青花瓷，裝壽司的小瓷盤也都形狀各異，繪著清雅的圖案。舉箸欲食，卻只覺眼前對著藝術(shù)家的畫作，竟叫人不忍下口了。

　　最不喜歡的，當(dāng)然就是快餐店里的塑料餐碗了。每次用這樣的碗碟進食，都幾乎食之無味，只想著果腹之后，趕緊溜之大吉。美感，半點也沒有的，心下，還對自己的健康生出幾分惴惴來……

　　居家的日子，大多是平淡的，餐桌上的碗碟，自然也是平常之物。可是，盛一碗白米飯也好，裝一杯清凈的白水也罷，捧著那些素日相伴的杯碗，看著溫暖的熱氣盈盈裊裊，聞著如絲如縷的稻麥芳香，心里，會對這瑩白圓潤的器物，涌起巨大的感動與深情。一碗白米，一杯清水，是這樣小小的溫暖與持有，然而，竟也是那樣的妥帖與安詳。

　　……從肅穆的博物館到平庸的日常，從悠遠的歷史到浩渺的未來，承載著生之所需的那些瓷器呵，靜默無言，為什么卻又總像是，說盡了萬語千言呢？